中華骨髓移植關懷協會

我在無菌室的日子（上）

蕭正儀

一、無菌澡

　　如果一生有一次洗澡，是最令你永遠難忘的，會是哪一次呢？是度假溫泉？還是三溫暖？這些都不稀奇！我最難忘的是在無菌加護病房洗的無菌澡，那絕對是一生中洗得最乾淨最舒服的一次！

　　進入無菌加護病房前，首先，全身的毛要剃乾淨，要消毒全身毛孔。進入無菌加護病房，進門第一件事就是洗澡，必須洗到全身無菌才能進我的病房。當然，護理師會幫我全身搓抹消毒藥水，躺在無菌盆裡，全身搓揉乾淨後，泡在消毒水裡，自己再把消毒水每一個地方都要泡到，至於喜克曼管傷口的地方，貼防水膠布；其實消毒水一點都不難聞，洗起來還蠻舒服的，真有點溫泉水滑洗凝脂的感覺，再加上那個時候我將近一百公斤，所以當時真的以為自己是楊貴妃。

　　泡完無菌澡後進房間，看見床旁邊有洗手台、蓮蓬頭、馬桶，一應俱全，但卻聽護理師跟我說：「妳以後每天就坐在馬桶上，把頭靠在洗手台上洗頭，然後坐著擦澡！」

　　我大驚：「甚麼！難道我剛剛在澡盆只有進來的時候一次啊！我以為天天有人幫我洗無菌澡哩！那在這裡怎麼洗頭擦澡啊？」

　　護理師說：「對啊！只有一次而已，以後你要是身體虛弱不能洗頭擦澡，我們會幫忙你。」

　　「哦！這樣的啊！」我也只有無奈的接受。我真的很擔心，怎麼在這三坪小空間生活呢？還要每天洗頭擦澡？不能洗澡只擦澡的，這怎麼睡覺呢？這裡沒有看護、丈夫在照顧我，怎麼辦呢？但想一想，我會接受移植，會配對成功有人捐贈、車禍又沒骨折，能夠走到這一步，實在不是出於我，而是神的安排！再說，如果我連命都可能沒有，洗不洗澡又有甚麼重要呢？這樣想的時候，既來之則安之，我的心就平穩下來，反正有命活的時候就一天過一天，我一定會出無菌加護病房的。

二、綠衣天使

　　那時，我每天的盼望，就是見到我的綠衣天使，這當然不是指郵差，而是在無菌室照顧我的護理師，因為我每次見到她們，都是穿綠色隔離衣、戴綠色隔離帽及口罩，連腳都要穿上綠色隔離套的護理師。

　　她們是定時進來的，換床單、給藥、倒垃圾、倒水等，每天上班固定的時間照顧我們四間病房病人的起居，一般病房護理師不做的工作，她們在這裡都得做。其中有一個綠衣天使，是我永遠難忘的，她真的是我的天使，那就是小婷。

　　小婷這個女孩很細心，她每次小夜班，都幫我擦澡、洗頭、換衣服，怕我冷了還拿暖氣給我，睡前幫我洗臉刷牙，那時我根本手連拿起漱口杯的力氣都沒有，她就幫我拿杯子，餵我漱口、刷牙、吃藥。然後，把呼叫鈴夾在我被子上，告訴我夜裡起來上廁所或有事，可以隨時呼叫她。並且，我們常常談笑風生，讓別床痛苦到不想活的病人很羨慕，她總能關心我今天瘦了多少，不必到減肥中心減一公斤一萬元，省了多少錢；她總能正面的激勵病人。

　　每天晚上，丈夫在玻璃門窗外看我的時候，小婷都會記得，把我今天的情形告訴丈夫，讓他安心。即使我離開無菌室後，小婷還會關心我的狀況，告訴我遇到甚麼狀況該如何處理。

　　進入無菌室一週後，我的頭髮又長出來，但卻是掉毛最厲害的時候，是小婷親自用理髮師的剃刀幫我剃光的，我還說：「原來無菌室護理師還要會理髮哩！」

　　「其實我本來的志願就是做髮型設計師。」我記得小婷是這麼說的，她剪好後，還欣賞了一下我的光頭，問我新髮型滿不滿意，我說滿意極了，她開心的笑了。

　　當我要離開無菌室前，我對小婷說：「我老公問，出去後他可不可以跟我親親？」

　　「可以啊！要戴口罩。」小婷這麼回答，然後我又問：「請問戴口罩怎麼親親啊？」然後，我們都笑了。

　　當我離開無菌室轉入普通病房後，跟我那當護理長的同學提起小婷對病人有多好，同學說這不都是應該做的事嗎？我說：「或許是吧！但你做了一個應該做的小事，會影響別人的一生，讓人永遠難忘。」

　　如果我們在工作中都抱持這種信念，帶給自己也帶給別人生命的力量，喜悅的動力，那麼你每一個工作的時間都將變得無價，因為生命的力量是無價的。

　　小婷，我永遠會記得你。很多事我也許會忘記，但我不會忘記那段時間，你在我身上所做的。我不會忘記，在我肉體最痛苦的時候，妳曾經帶給我的笑聲！還有妳在無菌室紀錄紙上，所寫給我祝福的話，一直都貼在我的牆上。

三、一天瘦一公斤

　　在無菌室，當周邊血幹細胞滴注下去，加上先前超高劑量化療與全身性放療的反應，我根本沒有力氣，也沒有辦法吃東西。

　　在無菌室內要吃任何東西，都是要經過消毒，飲料水果必須鐵罐或玻璃罐裝，烹調食物都要經過高溫高壓消毒，但消毒過的食物，非常難吃，聞了就想吐！所以那時候，我根本沒有跟病房訂餐；有一次，好不容易想吃牛筋麵，丈夫帶來經過消毒後，我吃下去才三分之一碗，不到十分鐘，全都吐出來，吐得很厲害，讓我再也不敢吃烹調食物了。

　　那麼我吃甚麼維生呢？靠打點滴，就是營養針；醫師隨時監測我血液中各項指數，有時鉀或鎂不足，就要打藥。至於從口中吃入些甚麼呢？一天吃三罐燕窩及一罐罐頭水果，這個不會吐。

　　後來，我才知道無菌室的病人，大多吐得比我嚴重，幾乎整天就是抱著小臉盆坐在床上吐。所以，我不吃也就少吐。醫師們每次到無菌室，隔著玻璃窗看我時，就說我不吃沒關係，因為我有本錢瘦，想想我進去時是九十八公斤，醫師們都說我可以瘦到八十五公斤沒有問題，所以在無菌室的日子，我幾乎可說一天瘦一公斤。

　　這很奇妙，每個醫師及護理師都沒看過得癌症進無菌室的病人，怎麼有這麼胖的？我那時也不明白，自己怎麼胖成這樣？記得我在還沒有發病時，就胖到九十公斤，做了高劑量類固醇治療，又上升到九十八公斤。進入無菌室，接受了移植，沒想到一天瘦一公斤，真是太划算了。

　　離開無菌室後，慢慢能吃一點，但胃口整個改變，所以移植後快一年瘦了三十公斤。但是，這是我願意胖，願意瘦的嗎？其實胖的時候沒有狂吃，瘦的時候也迫不得已，一切不是我願意，不是我做主，而是耶穌是主。我想，可能是神讓我有本錢，可禁得起那種治療的日子吧！

（待續）